薛德安 静谧的夜晚,窗外繁星满天,室内月光如水,独自坐在窗前,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兄弟舜六。 他是我未出五服的本家侄儿,我俩同岁,是打小在一起放屁崩坑、撒尿和泥的好玩伴,亦是一块儿厮跟上学、一道儿放学回家的同班同学,我俩从未按辈分相称,一直以兄弟相处。 2020年6月,每况愈下的身体,加上此起彼伏的新冠病毒疫情,逼迫我结束了游似浮萍的北漂生活,告别北京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—缑村凹。我进村第一件事就是找舜六,向他道歉。可舜六媳妇儿一句话就把我打懵了:“舜六走啦。” 舜六媳妇儿这番话,让我此后的生活里终弥漫着凄然的味道。
舜六爹是吕梁山腹地的一个矿上的正式工,每年春节才能回来与家人团聚,舜六家家境殷实,不但在缑村凹有土坯砌的房子,而且在缑村还有老宅。每年收秋收麦的光景,舜六娘和舜六会在村里住上一阵儿,农闲时,便住在缑村了。舜六不在的日子,我觉得一天的时间就像一年一样漫长。 1973年的秋季,舜六娘让舜六在缑村凹上学了,我们同班且同桌,我高兴的一连几夜睡不着觉。 舜六个头高挑,脸色潮红,不爱说话。缑村是个五千多人的镇子,舜六在哪儿住的时间长,滚铁环、摔砂锅、砸面包等游戏样样玩的顺手。有舜六陪伴,给我缺吃少穿的少年时代平添了诸多情趣。 不知啥原因,课堂上舜六老爱瞌睡,而且是睁眼睡的那种,为此舜六常常被老师罚站,但这丝毫憾动不了我俩亲如兄弟的关系。我俩依旧一路厮跟上学,一块放学返家。 一天下午,在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俩走到通往队里菜园的小路路口时,拉了半天水车的卸了套的大灰驴闯入我的眼帘,我再也不想朝前走。我们生产队的大灰驴身高五尺,眼如铃铛,倍有精神,称得上是驴中“帅驴”。在生产队里饲养的一群驴里,这头大灰驴劲大而温顺,颇受社员们待见。生产队的菜园位于老屋和村小学之间的中间地带,种有黄瓜、茄子等十多种菜。每次队里的种菜员总让拉了半天水车的驴,自己返回生产队里饲养室。那时社会风气特好,并不担心有人偷驴。 “你想干啥?” “我想骑驴。” 舜六说:“看我的。” 我俩才十一二岁,爬上驴背不大容易。 舜六点子特多,他把灰驴引到路旁茅厕的墙根处,从茅厕土墙的豁口处,我俩才坐在驴背上。舜六在前我在后,灰驴温顺向前走。大约走了百十米远,灰驴或许认为我俩太过“享受”,随即“呃啊”一声鸣叫着尥起了蹶子,瞬间就把我俩摔进路边的排涝沟里。尽管我俩被摔得满嘴是泥,但心里却异常高兴,因为我们乘坐了特别的“交通工具”。 后来,队里调整了菜园位置,调整后的菜园离老屋不足300米。 夏天麦收时,队里近200亩麦子割了要经过打场、晒粮、扬场等一系列劳作后,最后才能进入上缴公粮和社员分粮的程序。 小队的打麦场位于老屋的西侧,打麦场中部西侧有一处用碗口粗的木杆、碾压过的麦秸搭成的草庵,供社员们喝水、歇乏之用。 尽管正值收麦时节,肚子仍旧是饿。饥饿迫使我和舜六首次领导了一个类似孔乙己“窃书不算偷”式的偷瓜行动。 当时麦场无人,正是“做案”良机,舜六和他弟弟加上我和我弟弟,4人直扑紧邻打麦场的黄瓜地,每人摘根黄瓜后,就快速窜进草庵,风卷残云般地吃起来。 因为太饿,一根黄瓜下肚子仍旧是饿。舜六的弟弟弟和我的弟弟在我俩教唆下再次出动。他们发现了皮厚色黄又长又大计划来年当黄瓜种子的一枚老黄瓜,正当他俩嘀咕着敢不敢摘回这枚“大家伙”之时,双双被种菜员抓个现行。 结果我们都挨了家长一顿胖揍,舜六的屁股肿得老高。 “我不该撺掇偷黄瓜这事,害你挨揍。” “没事儿,明个儿就不疼啦。”舜六揉着屁股鸡儿装作轻松地说。 盛夏时节是马鸡留的欢场,它们隐在枝桠间不倦地嘶叫。村上的人极高兴,在缺吃少穿的年代,人们自然珍视来自大自然的馈赠,有的人选择晚上在大树下点上一堆火,然后使劲用脚蹬踹树身,树上的马鸡留便如下雨般呼啦啦地往下落。有的人则选择在夜间,到蟒河堤上的树林里摸刚刚爬到树上还未褪壳的马鸡留猴,返家后人们大多会煮了吃。 而我则对上树逮马鸡留情有独钟,在每天上午的饭间时间里,我总能逮上十只八只,我能成为逮马鸡留的行家里手,多亏了舜六的教导有方。 起初我对上树逮马鸡留不得要领,上树后不知道悄声行动,总因动静太大,人未靠近,马鸡留就飞了。再一个就是在树上不懂得以静制动,光想往马鸡留身边爬,结果也是过早惊动马鸡留,让它迅速飞掉了。 舜六说:“你上去后圪蹴在马鸡留近处别着急,等一小会儿,它会自个儿向后退,你手放在近处,等它退到你手里一捂就中了。” 接着,舜六就给我当上了教练。只见舜六像猴子般三下两下就爬到槐树的五六米高的树杈处,右手握成半圆状,悄悄放在那只正在嘶叫的马鸡留身后约二匝处,果然不大一会儿,那只马鸡留便徐徐往下退,一直退到舜六手中,被舜六用手轻轻捂住了。
“马鸡留为啥朝后退呐?” “它换地方看哪个地方树汁多,吃饭哩。”舜六老成地说。 后来,我按舜六的办法上树逮知了,果然战绩颇丰。后来我逮马鸡留的技术越发炉火纯青,逮回的马鸡留放在灶膛里烤了吃,味道好极了。 升初二时,舜六留了级。尽管不在一个班了,但我俩仍旧一起上下学,一块儿玩耍。他有窝窝头会分给我半个,我有菜饼也要塞给他一半。我和他,不是兄弟,亲如兄弟。 在初二第二学期的时候,班里不少男生争抢着用自行车链条做玩具手枪玩,同学薛孬蛋答应给我做一把,条件是把我的吸铁石送给他。 可自舜六来过我家后,我的吸铁石却不知所踪了。 “你拿了?” 他脸通红,低着头轻声说“没拿!” 舜六转身就走。在此后的日子里,我看舜六走路的样子、说话的神态,无不像拿我吸铁石的样子。我在心里不住地埋怨舜六:你想要吸铁石,可以明说呀,我会给的,你是我的兄弟啊。” 一个月后,吸铁石找到了,原来是我伯伯藏在其它地方了。 在吸铁石这件事上,我确实误会了舜六。我想向他正儿八经道个歉。可每当他瞅见我要和他说话时,他都匆匆避开了。 后来我上了高中,舜六则进了防水材料厂工作。 1988年的冬至,舜六结婚了,我也前去帮忙。我想寻个机会向他道歉。但那天他一直忙,一整天我都没找着向他道歉的机会。 舜六结婚三年后,他告别了故乡缑村凹,前往湖北省黄冈市打工,而我则辞掉了熟悉的文秘工作,一路向北,到首都北京出任一家教育机构的企宣专员,成了浩浩荡荡北漂大军中的一员。 一南一北,我和舜六极难见面。1995年,舜六在村里盖了楼房后,春节时都回村里住。而我因在村里盖的院子一直没有装修,只好盘桓在县城蜗居。向舜六道歉的事,一直耽搁至今。
现在舜六去了天国,我永远不会再有当面给他道歉的机会了。我的心像刀砍剑劈一样一阵一阵地疼痛起来。 后来听邻居们说:舜六得的是胃癌。 舜六,天国里没有病痛也没有癌症。在哪里,你要该吃吃该喝喝,别像以前那样亏着自个啦。没有我的日子里,你要更加珍惜自己。没有我的岁月里,你要更加保重自己,不久,我会前去找你,咱俩还像以前一样,一起摔砂锅、一起砸面包,好不好? 倘若在鬼门关受到盘问,我会大声地说:“我找舜六,他是我兄弟。”
二O二三年十月八日 (作者简介:初中文化,爱好写作。1991年3月获孟州市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,1991年加入焦作市作家协会,2002年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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